少数幸运儿
We Happy Few
复调的塔罗
您见过凯旋者吗,躲避颂词惟恐不及的凯旋者?
他习惯于冷静地打量一切词语,无论它们各自在日常的语境里是褒是贬。生活像一个巧言令色的占卜师,手中的同一张纸牌,正反的释义往往背道而驰。命运以其模棱两可的本质应对人生的一切偏差,于是人们越发向往非黑即白、两元对立的叙事。
他不在意推崇者们的陈词滥调,那些言不由衷的感慨遍布世界,没有上万也有成千,个个都以为理所应当。一个故事广为流传:荣誉助长贪欲,贪欲导致背叛,背叛催生执拗,执拗激发荣誉。千篇一律的赞美诗缀满了一切华丽的辞藻,如法炮制的肖像画耗尽了所有浓重的色彩。
我们浏览铅字与图像的记录,按照二分法给已然落定的尘埃划分阵营。我们用得意的口吻重申荣誉,用鄙夷的口吻谈论贪欲,用索赔的口吻追溯背叛,用赞美的口吻诉说执拗。然而,它的情节反之亦成立:荣誉助长执拗,执拗滋生失落,失落导致背叛,背叛引起贪欲,贪欲激发荣誉。
征服他人的困难来源于首先要征服自己,征服自己的困难则来源于首先要直面生活的复调。天才的热念最纯洁,然而天才的欲望也最庞大;天才的荣耀最闪亮,然而天才的放纵也最致命。劫财的指匠不过是被押入监牢,盗火的神祇却要受缚于悬崖。因此无人有资格继承他曾立下的荣名,庸俗的阴谋家将被冠冕的重量所毁灭。
人们误以为故事是一个真理,将当下的事实塑造;然而故事实际上是一种手段,使过往的差池结晶。
蒙召者众,获选者少。
冒险家的生活
被风暴裹挟的人生无疑是幸福的。
一百万只惊恐或艳羡的眼睛,一百万张詈骂或奉承的嘴巴,一百万颗坠落或猛跳的心——世俗的攀登者们一生所求的莫过于此了——悉数施加在冒险者之身上。然而并非人人可以沉浸于风暴之中,乘风破浪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技艺,需要五分的直觉和五分的经验来操控。
一个人决心体验冒险家的生活,必须像采珠人沉浸在海潮中:他要弃绝一切关联,摒除一切矫饰,暴露一切隐处,与冰凉而危险的波涛相拥,与深不可测的命运相向。不甘于断念或不敢于直视的人,必定被沉重的海水吞没。游戏于尖峰的心,不可能有享受欢呼的闲暇;一旦对脚下浪花有所留恋,那多余的分心便是致命的错误。
再强盛的虚荣,在一颗朴素的冒险者之心前,都是羸弱、苍白而无味的。擦脂抹粉的贪婪,怎么能和熊熊燃烧的热望相提并论?再温馨的依恋,在一张闪亮的冒险者之脸前,都是贫乏、渺小而局限的。瑟缩不宁的怯懦,怎么能和物我两忘的狂欢一决高下?
我们也不难设想,一位缺乏先赋的悲惨的人,必定是在日后的流离中才学会了热爱与心碎。唯有超出人生经验的波折,才能从死寂的心境上,凿出一道喷涌着激情的伤口。
有人竟嘲笑,讥讽他们狂乱的命运和翻涌的心潮都是自找的麻烦,自以为智者。应当告诉那些栖息在安全地带的家雀,世界上存在一种更广博也更深刻的幸福。战胜过无聊导致的身体病痛与思维臃肿的冒险者,才有资格置身于风暴之眼,在黑夜来临时无怨无悔地沉眠。